晨光漫过窗台时,我总会想起那株在教室后墙疯长的野草。它从无人注意的裂缝里钻出嫩芽,却在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被雨水打落几片叶子。那天值日生小林蹲在墙边,用校服袖子小心擦拭着叶片上的水珠,说:"这草像不像我们?"她没说完的后半句,被走廊里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揉碎了。
青春总是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撞上门。初二那年转学来的小林,像块突然塞进玻璃罐的棱角分明的石头。她总把课本竖在课桌上,用尺子敲击着讲台提醒我上课,却在某个数学测验后突然递给我一张纸条:"你解方程时皱眉的样子,让我想起高中部那个在奥数竞赛拿金奖的女生。"那张褶皱的纸条被揉成团塞进书包,却在放学路上被风吹散,飘落在满地梧桐叶堆里。
我们开始互相交换秘密。她书包里永远揣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,说是奶奶从老宅寄来的;我抽屉里藏着本《追风筝的人》,扉页上抄着"为你,千千万万遍"。春游时她突然指着天际说:"看,那架飞机像不像你写诗里的候鸟?"我们躺在草地上数着云朵,她忽然问:"你说人会不会在十八岁就活成自己故事里的反派?"暮色里浮动的尘埃中,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。
青春的棱角在碰撞中逐渐圆润。初三运动会上,我报名长跑却抽筋跌倒在终点线前。看台上突然爆发的呐喊声中,小林逆着人群跑来,把保温杯里的姜茶浇在我抽搐的小腿上。那天黄昏的跑道被夕阳拉得很长,她喘着气说:"记得你说过要当作家,现在先学会怎么当个完整的句子。"后来我们在校刊连载的《青春备忘录》里,把跌倒的瞬间写成带刺的玫瑰,把互相扶持的温暖写成透明的茧。
十七岁生日那晚,小林带我去老宅看萤火虫。穿过爬满青苔的砖墙时,她忽然停住脚步:"还记得你说过要写关于野草的小说吗?"月光下的菜畦间,无数萤火虫正提着灯笼寻找宿主。她指着墙根处新冒出的野草嫩芽说:"你看,它们把根须扎进砖缝里,用露水浇灌自己。"我们蹲下来,用指尖碰触那些湿润的叶片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初夏的蝉鸣。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小林在数学卷最后一题旁画了只流泪的兔子。我交卷时看见她眼眶泛红,却笑着把薄荷糖塞进我手心。散场后她突然说:"其实我偷偷报名了作文竞赛,但觉得你更需要鼓励。"那天傍晚的操场空无一人,我们躺在看台上数着星星,她忽然说:"如果青春是场烟火,我们就是彼此的引信。"夜风卷起她散落的碎发,我看见银河在少女肩头流淌。
如今再经过那堵墙,总能看到野草在砖缝间轻轻摇曳。小林在北方读大学时寄来的明信片上,印着未名湖的倒影。她写道:"我们终于都长成了完整的句子,但记得在句号前永远为彼此留个问号。"去年深秋回母校,看见当年种下的梧桐已亭亭如盖,树影里飘着当年写过的诗。风过林梢时,我仿佛又听见那个暴雨突袭的黄昏,有细碎的雨珠在叶片上轻轻弹跳。
青春或许就是这样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另一个人相遇,又在时光的褶皱里各自生长。我们曾把彼此的影子种进青春的土壤,如今各自成为照亮彼此的星光。当岁月在掌心刻下年轮,那些共同浇灌过的野草,依然会在记忆的墙缝里,向着阳光倔强地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