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傍晚总是裹挟着槐花的甜香。老宅门前的石阶被晒得发烫，奶奶佝偻着腰从灶台端出一只竹编蒸笼，白雾裹着糯米饭的清香漫过门槛。这是外婆从江南带来的炊烟，在北方小城的青砖灰瓦间飘荡了六十载，像条永不褪色的丝带，系在每个游子心头。

一、灶台上的时光

土灶台是老宅最忠实的见证者。青砖砌的炉膛里，柴火噼啪作响时总能看见奶奶布满茧子的手。她教我揉面时说："面要醒足时辰，就像人得学会等待。"每年立冬后的第一个雪天，她都会用新收的玉米面蒸窝头。面团在暖气管上发酵三天三夜，蒸出来的窝头带着焦糖色，掰开时能看见蜂窝状的气孔。最妙的是灶膛余烬里埋着的红薯，烤得外皮焦脆内里绵软，总让我想起儿时偷吃被烫得直吐舌头的事。

二、街角的烟火气

巷子口的油条摊是另一个记忆坐标。凌晨四点，王叔的油锅就会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。他总把面团捏成三股辫，入锅时油星四溅，金灿灿的油条浮出水面时，整条街都醒了。记得初二那年月考失利，母亲冒雨买来两根油条，热气腾腾的油条蘸着蒜汁，咸香里混着雨水气息，竟成了最暖胃的安慰剂。

三、节令里的密码

腊八节的甜粥是奶奶的魔法。杂粮在陶罐里咕嘟咕嘟煮着，红枣、桂圆、莲子像沉睡的星星在米汤里沉浮。她总说："粥要熬到米粒开花，日子才好过。"去年除夕，我学着用高压锅熬制，却总熬不出记忆里的绵密。直到在超市看见真空包装的腊八粥料包，才惊觉那些手作的温度，早该被时光重新编码。

四、迁徙的滋味

大学离乡那天，母亲往我行李箱塞进真空包装的腊肠。真空袋上贴着便签："肠衣用祖传的猪草纸包了，煮开再切才香。"火车穿过华北平原时，铁盒里的腊肠渗出琥珀色油脂，混着窗外的风沙在舌尖化开。去年春节归家，发现冰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冷冻的槐花饼——奶奶的牙齿不好，终于学会用破壁机制面糊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又站在老宅的槐树下。新搬来的邻居在阳台上支起电磁炉，蒸笼里飘出陌生的香气。但我知道，真正的灶火永远不会熄灭。那些在柴火灶前学会的等待与坚持，那些用食物传递的温热，早已化作基因里的密码。当异乡的月光照进窗棂，我依然能尝到记忆里槐花蜜的甜，那是比任何调料都珍贵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