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排的阳光总是斜斜地照在课桌上,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,像一场无声的雪。那天下午的语文课,我正埋头在作文本上描写春雨,忽然听见前桌传来一声惊呼。
"张老师!王浩把墨水瓶打翻了!"班长小林的声音带着颤音。我慌忙抬起头,只见讲台旁的地砖上蜿蜒着墨色溪流,王浩正手忙脚乱地用校服袖子擦拭,黑色液体顺着他的校裤往下淌,在地板上晕开深浅不一的漩涡。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,后排几个男生笑得直拍桌子,前排女生惊慌地掏出纸巾。
张老师放下批改的作业本,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们所有人。她没有立即批评,反而走到墨水渍最严重的角落,蹲下身用湿巾仔细擦拭。这个动作让所有人安静下来,连最调皮的男生也屏住了呼吸。我注意到张老师的手腕微微发抖,粉笔灰沾在她深蓝色的毛呢外套上,像落了一层雪。
"上周我们学过《背影》,"张老师的声音清亮如常,"朱自清父亲买橘子时,有没有人注意过他颤抖的双手?"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"颤抖"二字,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盖过了窗外春雨的滴答。教室里弥漫着墨水的苦涩气味,却没人挪动位置。
王浩低着头,校裤上的墨迹已经渗透到皮肤里。张老师从讲台抽屉里取出备用校服,又往教室后门方向努努嘴。几个女生默默推着值日车过来,把墨水渍擦得干干净净。当最后一块地砖重现本色时,张老师才说:"这篇作文的结尾,就写今天发生的事。"
那天下午的作文课持续了四十分钟,比平常多出整整十分钟。张老师让我们把墨水渍想象成水墨画中的留白,把慌乱的人群写成交响乐的某个乐章。我描写王浩蹲在地上时,校服下摆沾着墨迹的褶皱像蝴蝶翅膀的纹路,小林写班长扶起摔倒同学时,马尾辫扫过讲台的样子像柳枝拂过水面。
放学铃声响起时,王浩的校服袖口还别着张老师送的银杏叶书签。他经过我身边,低声说:"明天我带两瓶墨水来,给全班同学写道歉信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墨水渍清理干净的地砖上,投出两道平行的金线。
后来这篇作文在年级作文展上获得了特等奖。但真正让我难忘的,是张老师教会我们:真正的课堂不在教室里,而在生活的褶皱处。就像那场意外打翻的墨水瓶,原本是打乱计划的灾难,却让四十颗年轻的心,第一次触摸到文字的温度与重量。当墨迹在纸面晕染开来时,我忽然明白,那些看似偏离轨道的瞬间,恰恰是写作最鲜活的灵感源泉。